江久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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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贺】将军

 



*古风paro,将军卡x刺客幻




军中传言,将军的帐上一夜间抓了个刺客。


副将连滚带爬地调了半队人马,把中帐里里外外围了个片甲不留,没见着刺客,先把剑怼到了方才睡醒出门的自家将军脸上。边疆的战神顶着俩黑眼圈,没被连年的战事折腾死,差点命丧在自家人手下。


将军挥手遣退了外边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人,安抚好大喊罪该万死的缺心眼副将,带了两份饭回了帐里。


不明所以的人面面相觑,没过半天全军上下无人不知风流倜傥的游大公子有了个行军打仗还念念不忘的红颜知己,自顾自地养到了自己帐里。


红颜是真的红颜,只不过是朵带刺的玫瑰,扎手。


将军姓游,乃当今赫赫有名的游家的大公子,皇上跟前大名鼎鼎的大红人。民间传言他自幼在皇宫长大,与皇上交情极好,早早领了封赏得了赐字,唤做卡梦。


看上去是光鲜亮丽得很,然很多时候,局中之事仅局中之人知晓。


君臣关系乃自古难题,功高震主成了多少能人异士命葬黄泉的引路人。近年边疆战乱不断,牺牲成了常有之事,游大将军因计重伤,皇城内年少的公子被一纸诏书派往北疆,接下了父亲的担子,屡克强敌,却不知中了哪门子邪,三年未回京城,死心眼地要扎根在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接连三个圣旨也没能拉回牛一样的倔脾气。


可胜仗越打越多,该有的赏赐一个都不得少。当今圣上因新任将军的战功喜笑颜开,却又不得不防他拥兵自起。赏赐接连不断地送往游府,与其说是封赏,不如是变着法子点醒其切忌功高震主。


尚且年少轻狂的卡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领了封赏将军的圣旨,府邸和食邑却拒不肯收,彻底远离朝纲当了个扎根在边疆的钉子,像极了非诏不可入京城的藩王。


只是自此后,原本喜怒形于色的少年变得不假辞色,各个做媒的女子被尽数拒之门外,不论是男是女,从未见他帐里容过第二个活人。


可今日竟见他带了二人份的食水回去。


卡梦回帐是角落还缩了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背影,惨兮兮地窝在一边,瞪大了眼呲牙咧嘴地看着他,像极了一只被抓获又不敢服输的小狼。


常年安静的帐子已经许久未这么热闹了。被逮住的狼崽子几下便被武功极好的将军轻车熟路地放倒,随意地捆了几道扔去角落。只不过那人手上得不了空,嘴上倒是没闲着,嘀嘀咕咕骂了他半宿,绕来绕去却全是些无伤大雅的轻话。


卡梦觉得新鲜,也便没急着要这小刺客的命。他当了三年多将军,来来往往想要他命的人很多,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像刺客的刺客。说他武功不行,几下便被擒,却能不惊动任何人潜入守卫最森严之地;说他心性残忍,刀刀都朝最脆弱的脖颈下手,却连几句常见的市井话都说得磕磕绊绊。


被绑了半夜的人连饿带骂折腾了半宿早已有气无力,见他进来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卡梦不气也不恼,脸上没什么表情,随手一掷,几个馒头带着包裹着的粗布砸到被绑着的人面前。


“干嘛?”小刺客警觉得很,“我不吃。”


“爱吃不吃,要杀你有的是办法,没必要下毒。”


卡梦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走到桌前,没有半点理会他的打算。他抓过的俘虏不算少,自然通晓法子,更何况这小刺客除了满身张牙舞爪的杀气外哪看哪不像个来刺杀朝廷重臣的杀气,说是他私下养的小白脸恐怕都有不少人相信。


嗯,这张脸确实有当小白脸的资本。


卡梦撑着脸,毫不掩饰端详的目光,细细打量着小刺客的脸。那人早已饿得发慌,一副食物放在面前却又放不下面子的倔强样只坚持了半分钟便宣告败北。于是他恶狠狠地去看罪魁祸首,正巧对上卡梦细究的眸光,一时间背脊略有些发凉。


然而有求于人的人是自己,他只得不情不愿地开口:“喂,臭屁将军。”


卡梦像是早有预料,微笑道:“我有名字。”


“……游,游公子。”他在那样的目光下不情不愿地改了称呼,“绑了我那么久,绑够了没?”


“没有。”受害者闻言瞪大了眼。对方理直气壮的回答他还是第一次见,被他的厚颜无耻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正想接着破口大骂,卡梦却精准地用一句话堵住了他,“刺杀朝廷命官,死罪。我绑你几个时辰怎么了?”


“可可可……可是,你绑着我,我没法吃东西。”幻贺自觉心虚,抬眸看着他,声音变得越来越弱。


“不然呢?”卡梦昂首,说出的话却不如行动那么善解人意,“此乃我军大营,北部边疆安危皆系于此。我若是给你松了绑,军事机密泄露必对我朝影响甚大。凑合着点吧小子,松绑逃跑是别想了。”


“什么什么跟什么啊?!”刺客瞪大了眼,明显被人戳中了心思,安静了不过几个时辰的身体又开始剧烈挣扎起来。他看起来想给卡梦一拳,可卡梦对此从不心慈手软的绑法让他毫无动弹之力。他扁了扁嘴,竟回以卡梦方才说过的话,“我也有名字的……”


卡梦挑了挑眉,礼貌性地问道:“那么,敢问阁下名讳?”


“幻贺。”刺客恶狠狠地瞪他,“我叫幻贺,按你们的话来说,我应该是来杀你的。”


将军身边此后便多了个人。


没有人知道这个少年从何而来,亦没有人知道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人为何能在将军身边担任如此重要的侍卫的职责。但他首次住在将军的帐里是一个无争的事实。出京后一向冷淡的铁石头开了花,对象还是个男的,一下子在全军上下掀起了惊天巨浪。


有传言说将军的侍卫原本便是将军养在府上的小白脸,思念将军成疾遍出逃了来;亦有人说他是皇上身边派来监视的人,将军客客气气地称呼其为幻公子便是佐证;更有甚者认为这是被将军收入麾下的刺客,被将军的人格魅力所感动。


更多的传闻不了了之,但将军断了袖的传闻自此长盛不衰,大有发展成真的架势。


当事人本人——卡梦因此出门一趟便得到了无数注目礼。


行军之人本就对杀气过分敏感,他人的注意力也不是例外。他虽年幼,却在军中居威颇深。鲜少有人敢盯着他看老半天,更何况是一群人,他几乎瞬间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但卡梦对此一片淡然——尽管这份平静仅维持在知道真相之前。


他回帐时依旧面色平静,仅微微抽动的眼角表明了他此刻分明表里不如一。谣言的另一个当事人反客为主地盘坐在正中的桌前,手腕上锁着轻制的镣铐,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地翻看桌上呈上来的书卷。


他抬头看了眼照常拎着饭回来的将军,仅轻轻一瞥便乐开了怀:“怎么,谁惹你了?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幻贺从未见过这样的卡梦。


他未出过大帐的门,却曾透过门缝见过午夜临时突击喊着全军训练的将军,见过半夜惊醒拿刀抵在自己颈间面露凶光的武者,见过与众士兵围着篝火饮酒作乐的好爽男子,却是第一次见到他脸上带着又爱又恨的表情。


他不由得幸灾乐祸:“你小老婆跟大老婆打起来了?”


卡梦瞥了他一眼,答非所问道:“你倒是不客气。”


幻贺看了眼桌上摆着的一点都不掩饰的兵书和军情,举起双手,轻轻晃了晃。铁链撞击的声音清脆入耳,无不彰显着他身为阶下囚的身份。阶下囚本囚有气无力地回道:“我如今内力被你所封,手上又带着这玩意儿,怕是外边随便放个人进来都能弄死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可他分明没有得到一个被抓住的刺客该得到的折辱和虐待。


虽说卡梦封了他的武功,折断他的双翼,把他囚于一方小小的天地,但他好吃好喝是真,于大本营中的大本营自由活动也是真。卡梦不仅拿对常人的态度对一个想刺杀他的人,并且除了跑路外要啥给啥,态度也好上不少,与他认识的兄弟并无不同。


单凭这一点,他对这外界传闻的桀骜不驯的大将军态度就好上不少。


但卡梦很快就打破了他难得的感动:“高攀了,幻公子,你这叫进来只鸡都能弄死你。”


幻贺少有的感动僵在脸上,半褪不褪地显得有些多余。他咬牙切齿地威胁道:“你等着,我早晚弄死你。”


而后他瞪大了眼。


他第一次见到面前的这个男人这般地笑,勾起唇角笑得随意又放肆。将军本便生得一副好皮相,弯起的眸子里乘得下这中原的一方昭昭山河,是最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卡梦不负大将军之名,无论是战功亦或是风采,怕是一笑便能让京城的小姐为其倾心。


幻贺不知在想什么,鬼迷心窍般低声嘲讽:“怪不得大老婆和小老婆要为了你打起来……”


语气中莫名的酸溜溜自己都未能看出,更何论是卡梦了。将军一撩衣摆,随意地落座于他身边,眼角余光扫过他的手腕,确定了未有磨伤后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随意地接过幻贺手上的军情,边翻阅边回道:“那将军的男|宠又作何感想?”


幻贺僵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眼角的余光扫过偌大的空间,确定了并无第三者后颤颤巍巍地指向自己:“男|宠?我?”


与他的紧张相比,卡梦却是淡然得多。


他甚至都不想管这事儿,只拿来当茶余饭后消遣这小刺客的乐子。于是当幻贺扑上来把他摁倒在地时他未能作出及时的反应,只顺着幻贺的力道仰|躺在软垫上,一双眸子平静如水,淡淡地问道:“怎么?”


“怎么?你还问我怎么?”幻贺拽紧卡梦里衣的领子,咬牙切齿地说道。垂下的镣铐的金属链子擦过他身上穿着的轻甲,若有若无的金属碰撞声反倒是让两人更加清醒起来。


因此哪怕是被按在身|下的姿势都没能引起卡梦丝毫情绪波动。将军低垂着眼帘,命令道:“按够了没,按够了就起来。”


然而幻贺没能及时回答。


老天给他们开了场结结实实的玩笑——在幻贺没来得及起来之时,帐外传来一声嘹亮的“报”声,随即穿着重甲的士兵破门而入,拎着份报告,还未来得及跪下呈递给他们的将军,便被面前的一幕惊得三魂去了七魄,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卡梦抬手,轻松地点在幻贺胸口几处大穴。酥麻感瞬间传递至全身上下,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小刺客浑身使不上劲,只得顺从地被卡梦搂入怀中,软趴趴地随着他起身,脸贴着卡梦的胸膛当个无意义的背景板。


将军就着这个姿势起身,看向下方来者,平淡地说道,“说。”


下属汇报的声音结巴了。


再见多识广也不会见过自家将军被人按在身下,距离近得像是要亲上,更何况亲眼所见那人的手上缠着的镣铐。


没有囚犯能安安稳稳地坐在将军的大帐里,一如没有囚犯能毫发无损地近将军的身。


所以……


小兵离开之时神情恍惚,次日将军包养小白脸的传闻便被坐实,传遍了全军上下,甚至大有穿回京城之势。


好在这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幻贺是一无所知的。


他像一只被锁于笼中的金丝雀,只在这一方天地活动。卡梦的帐里有酒有肉,有琳琅满目的兵书和几千米边防送过来的兵情,甚至还有将军偶尔外巡捎回来的边疆的小玩意儿。


小刺客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好玩的地方,除却一身武功的烦恼,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想走了。


但他是为杀他而来。


师父的教诲、凶友的叮嘱如几座大山压在他的脊梁上,叫他丝毫不敢有任何不该有的想法。他们口中的将军残忍、奢侈、昏淫无度,可他却不偏不倚的想起常见的那双淡然如水的眼。


会笑、会同他作弄、会逗他玩、会给他讲新鲜事、会吊着他胃口的卡梦。


比传闻中的将军大人更加真实。


——他分明不该是那样的。


边疆一向不吝啬狂风。飞走的沙石不仅消磨了意志,更是一点点地锉去了少年刺客心底缭绕的杀气。


只他低头去看手上未曾摘下的镣铐,体内流传不顺的内力,才忽而惊绝原来自己仍是深夜潜入的杀手,而他仍是高高在上的将军。他喜笑颜开同自己饮酒作乐、答应自己许多无理要求、将兵情书卷尽数敞开,却又几分为投缘,几分为所谓的怜悯和不在乎呢?


幻贺不曾见过这偌大的军营,这空荡荡的大帐也绝非他的归宿。而他亦不能或是不敢去猜卡梦的心思,干脆自顾自地咽下莫名的酸涩,小心翼翼地藏于喉间。


可光凭镣铐是锁不住狼的。


卡梦照旧外巡回营时,大帐的灯并未如常点着。他的脚步于门口一滞,叹了口气,挥退了门口守着的两名亲卫。


他推门,拉帘,再将门拴得死死的,动作一气呵成,却未曾点灯。下一秒劲风带着清脆的铁制物碰撞声扑面而来,然而卡梦一动不动,致命的利器停在他喉间,从未感受过的冰凉的触感一点点地袭了上来。


而他依旧一步未退。


卡梦垂眸,一双好看的眸子里盛着一如既往的古朴无波。几十日的欢笑嬉闹仿若化作泡影,他的目光停留于握于熟悉的手中熟悉的匕首,忽而勾唇,有些轻蔑地笑了声。


藏于暗处的刺客却因此握紧了手中的刀。


那把匕首是他的将军外出巡视时拾回来的小玩意儿,见他在帐里闷得慌便随手扔给了他。


他却以此同他兵刃相见。


良久他听到一声喟叹,卡梦透过昏暗的帐中直视他的眼,唤道:“幻贺。”


“……游公子。”幻贺移开视线,去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桌子、柜子,却就是不看卡梦,一如初现时那般称呼他,“我早便说过,我是来杀你的。”


卡梦闻言阖上了眸,锁住了眼底不易察觉的千层浪花。下一秒他抬起眼帘,身形疾退,慢了半拍跟上来的匕首被他抬肘打掉,“晃当”一声落在地上,只用了几个动作便轻松反制。


现在手无寸铁之人变成了幻贺。


卡梦没有急着点灯,只一步一步走近幻贺,故作轻蔑地问道:“双手被缚,武功被封,你凭什么杀我?”


言罢他掠过幻贺身边,摘下了他别于腰间的鞘,拾起落于地面的匕首,点起了灯。幻贺随之别过脸,不愿被他看清面上的表情,有些冷漠地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一直吊着我玩是什么意思。”


清脆的金属摩擦声响于耳畔响起,卡梦还刀归鞘,珍之又重地将匕首别回了小刺客的腰间。


幻贺不敢置信地回头:“你…”


这是什么意思?心慈手软?不屑?亦或者是折辱?


卡梦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拉着他往帐里面走,轻声说道:“送你的便是你的,收好。”


幻贺看着他的背影,将说未说的话停留于唇畔。他自以为已然是个合格的成熟的刺客,却丝毫未曾看懂过这个男人。面对一切都胜券在握的云淡风轻不是仅仅身居高位能培养出来的,更何况他在“阴晴不定”的将军手下看到的绝不仅于此。


“为什么?”幻贺忽然发问。


“你在我这也待了个把月了。”卡梦答非所问,方才的笑却已然不见了踪影。他沉下脸,话锋一转,“为什么刺杀我?”


“什么嘛……”幻贺早已和这人混熟了,惊慌失措了一瞬便把刚才发生的事当作是空气,稳住了情绪,笑着打哈哈,“当时那不是看你的人头悬赏高嘛…”


他扬着脸在笑,眼神却躲躲闪闪着不去看卡梦。卡梦眯起眼,转过身上前几步,拽着他手腕把他摁在了旁边的墙上。


幻贺汗毛都立了起来。


自打学会武功至如今他从未被人近过身,更别说是以如此毫无反抗之力的姿势。更何况自己的内力被面前的人以药封缄,自己的身法在他面前宛若刚学会走路的小孩。他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错得过于彻底——他不该因为一时的优待便忘了初见之时,面前的人绝非朋友或者是什么好相处之人,他是我朝最年轻的将军,边疆战场久负盛名的不败战神。


卡梦单手按住他的手腕,拉到头顶摁在墙上,单膝挤入他的双|腿|之间。他本便高他一寸,此刻更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无可救药的气势扑面而来。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幻贺,缓缓俯|身,凑近他耳边逼问道:“为什么想杀我?”


幻贺未做回答。


卡梦闭了闭眼,又睁了开来,眸光中含着一览无余的冷漠:“你是中原人,应当明知边疆安危关乎事大,也应当知道如若将领遇刺,边疆必然动荡不安。”


他停了一瞬,一字一顿地唤他的全名:“幻贺,如若你杀了我,三日之内北疆必破,我朝必然受损严重,将会有多少民众死于战火,你不会不清楚。我知你必非致天下安危于不顾之人,到底有什么……”


“你知如何?”幻贺冷不丁打断了他。


他看向他,少年人一如初见,眸子里透出愤恨而倔强的光。他知晓面前的少年人绝非温顺的绵羊,相反,狼不会因为一时的安乐丧失底线——幻贺归根究底仍是那个抓来能骂他半宿的不服输的小刺客。


卡梦失了神,方才哑巴了的幻贺却仿若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喋喋不休起来,咬着牙用力地发问:“卡大将军,你同刺客谈边疆战事、谈黎明百姓、谈天下苍生?”


他分明被人控制得死死的,无论是手、脚亦或是任何可能攻击的手段,更何况他的身上早便没有了任何武器,但他此刻散发的气势却丝毫不逊于身居优势的大将军。少年刺客踮起脚,贴近卡梦的脸侧,较好的容颜上泛着一丝冷,回以同样轻柔的语气:“你知道我手下有过多少人命吗?”


卡梦的手不知何时卡到了他的脖颈,听闻此语猛地收紧了。致命处被人握紧,透进肺里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极其淡薄。大放厥词的刺客瞪大了眼,没有一点命悬一线的紧张,反倒是弯起唇,肆无忌惮地冲他笑。


他的手却瞬间如触电般收了回来。


幻贺软软地从墙上滑落,长时间窒息使得他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他只得俯在卡梦身上,将浑身的力量尽数交付。他咳得撕心裂肺,卡梦看着他的眼光却冷得他发疯。


但幻贺不在乎,冷血无情的刺客怎么会在乎这一点呢。他贴着罪魁祸首的胸膛,用最亲密的姿势甜甜地说着最疏离的话语:“将军,你还敢让我离你这么近吗?”


卡梦的脸色很难看。


北疆大军远离庙堂,天高皇帝远,死上几个人根本管不着,当今圣上也犯不着为了几个无关痛痒的人恶化同大将军的关系。他大可以将这顽劣不驯的刺客就地正法,无论是全军上下的弟兄还是朝堂的使官都不会干涉半分。


他本该这么做的。


于公他乃本朝将军, 这盛世江山皆系他身,他的安危早已不仅是他一人的私事。


于私他更不该留一个伤到身家性命的人于身侧,甚至与其同帐枕眠。


可那双征战四方杀人无数的手却在颤抖,执得起领兵作战的矛,却握不住腰间常年不离身的佩剑。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早已习惯了回帐时会古灵精怪地缠着他问东问西的小刺客。


两人除却年纪相近,无论是家境、经历都天差地别,却同样的针锋相对,毫不退让,于这小小的一方天地掀起狂风巨浪。


卡梦深吸了口气,平静地问道:“那为什么不动手?”


身为京城长大的富家子弟,他自然是去过那些烟花之地。怀中的人连呼吸都喷涂在他的胸膛,软得不像是个习武之人,却又和曾搂过抱过的女子又有天壤之别。他顿了顿,又问了一遍,波动的尾音总算显露出些许不平静:“为什么不动手?”


即便身上锁着曾曾枷锁,几十个日日夜夜也不乏动手的机会。更何况方才的刀都架在了他脖颈间,至他撤走前,那致命的武器都没有一丝前进的征兆。


幻贺终于哑口无言。


那双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仿若在质问:你为什么不动手?你为什么下不了手?


绷着的力道终于松了,幻贺顺从地窝进他的怀里,仿若要把浑身的骨髓连着血脉尽数揉进他的身体。他感受到紧贴着的肌肉随之放松,良久后才轻叹一口气,仿佛累极了般低声说道:“放我走。”


搂着他的手臂骤然收紧,幻贺却仿若不觉,飘荡的眼神扫过陈列的摆设,落在了空处。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他知晓他所熟知的将军定会如他所愿。


卡梦无论从哪处看都当得起一句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他的心中是他的家guo天下,容不下一点藏污纳垢之物。在他满身杀气时他会因他是本朝的子民而手下留情,在此刻他失去了威胁后他便更不会为难于他。


他未等到卡梦的回答,却等到了帐外的动静。巡视的卫兵终于发现了大帐的非同寻常,一声“将军”响在了两人耳边。


“退下!”


卡梦朗声高喝,一双眸子却死死地盯着幻贺。他静默片刻,拔剑出鞘。


锋利的剑刃向他袭来,幻贺却闭上眼,不做丝毫反抗。下一秒可断钢铁的剑斩向他双手之间,束缚了几十日的锁链应声而断。


幻贺错愕地睁眼,却只看到卡梦转身的背影。他剑尖斜指地面,映着帐内的烛火却分外的冷。可幻贺所见的侧脸却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卡梦冷着脸,眼神空前冷淡,看他如看路边随处可见的花草。他第一次发现那双明眸善睐的眼里只含着生人勿进的威严和气势,他会觉得活灵活现平易近人多半是因为卡梦愿意如此待他。而如今卡梦收回了那份优待,他便也只能从中品出行军打仗的将领该有的骇人的威严。


“滚。”卡梦吩咐道。


幻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分明一切的发展如他所愿,他胸口跳动的心脏却绞痛得发慌。从未有过的感受不知从何而起,于他脑髓处席卷肆虐,下意识地支吾着回道:“可我的武功……”


“我数三下。”


毫不温和的语气打断了他。将军负手而立,不像是站在萧瑟的帐里,反倒把这一方天地站成了富丽堂皇的宫殿。他身着轻甲,正如曾见过的金戈铁马的画中走出的将军,是一副翩翩君子模样。可他所言所语虽然极轻,却毫不客气。


他命令道:“三息之内,若不离开,军法处置。”


神采飞扬的刺客失了被捕时仍未抛却的活泼开朗,几乎要凝固的身形被冷淡的话语惊醒,一步步地向门口挪去。帐内的光于他身后远去,他深吸一口气,望着仅有几盏巡夜的灯火闪烁的大营,忽而加快了步伐。


而在他未曾见到的身后,方才还冷淡的将军掀开门帘,喝退了想要追击的侍卫,有些复杂地将视线落在方才执剑的指尖。


全副武装的副将领着一对人马单膝跪于大帐前,有些犹豫地问道:“将军……”


“不必追了。”卡梦抬手吩咐,将这些天幻贺所看到的军情都当做是无事发生。


“他是……?”


“狼烟阁的人。”


狼烟阁乃暗部隐藏着的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其中人不知听谁指使,干着些金钱主导的人命交易,虽据传言所说阁内杀手算不上多,却各个顶尖,鲜少有失手之时。


一句话震撼了全军上下,方才刚站起身的副将“唰”地一声又跪倒在地,颤颤巍巍地请罪:“属下该死!”


卡梦的嘴角抽了抽,转身回了帐里:“不怪你,也不必去追那人。”


那方天地还余留着方才点燃的灯火,不大,却莫名地让他觉得有些冷清。


而将军眸色沉沉,黏起被压在桌子最下边的纸,只轻轻地扫了眼,便凑到火烛前,缓缓地烧了去。那张一看便被细细研读过的纸如烟尘般消散,仅余上边隐约的几个为烧尽的“幻贺”二字诉说它原本的内容。


此后寒来暑往,春去蝉鸣,秋行夏令,他们依旧做回了各自的将军和刺客,就像是这被俘虏的个把月从未出现过一样。


可他依旧会想起那莫名出现在自己帐里的笨拙的小刺客,正如他依旧会想起被当做金丝雀般囚起来却好吃好喝的几十日。


他们一个在北疆战场,一个在四海奔波;一个担着保家卫民万人传颂的重任,一个却隐于暗中不可被言说——萍水相逢的相识于他们而言更像是一场意外,本该经历后便被忘却。


事情本该如此发展。


然而权力像把悬在头顶的刀子,在皇权面前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文绉绉的尔虞我诈不知何时演变成了真枪实剑,圣上因病去世、太子遇刺垂危的消息八百米加急地传来北疆,将军手中的这块兵符便愈发微妙了起来。


一向不去管京城之事的卡梦压下了军中的哗然,却没能按住有心之人派来的恶意。身居高位之人往往身份敏感,更何况是手握兵权,统率三军之人。他在几日之内解决了不下五波想要他命夺他兵符之人,常常连觉都睡不得安生。


而他却在此时见到了意想不到的故人。


少年刺客披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不请自来地卧在大帐的主位,笑吟吟地望着他。那人已不再是初见模样,多了几分久经风霜的沉稳与成熟,那双眼里却依旧蕴着熟悉的古灵精怪。


“你怎么来了?”


他缓步迈至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满身污血的小刺客,颤抖的手垂于身侧,却没有丝毫动作。那人身上满是深深浅浅的伤口,狼狈得宛若被追杀的丧家之犬。


但他依旧在笑。


那样的笑像是当时,他被关在帐中,每每将军巡视回营,推帐进门,幻贺也是这般,仰头冲他笑得极为好看。


狼狈不堪的刺客单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捂着腹部,分明连说话都艰难,却要执着地不再回避,盯着将军的脸看,像要细细描摹这许久未见的人的容颜,藏惯了杀气和冷漠的眼良久才挽出一抹表里如一的笑意。


幻贺看够了,缓缓地开口,终于将当日倔强地未说出口的私心坦诚相待:“今日我行至塞外,见漠北残阳如血、流沙似金,方觉距我一别已满数月。”


他顿了顿,用一种下一秒便要嚎啕大哭的语气接道:“将军,我很想你。”


寥寥数语好似家常便饭,带过了别离一年半载所见的光景。他们的目光于空中相交,却不像别离时那般针锋相对。绷了几天的将军因他一句话一个眼神卸了力,眼底的坚冰如逢至春日般融化。


卡梦含笑,以从未有过的语气轻柔地明知故问:“那你是来杀我的吗?”


幻贺望向他的眸底,对他挽出了一个极浅的笑,回道:“游公子,我确实是为你而来。”


但不是来杀你的,而是想让不得安生的你有个喘息之刻。


他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不经世事只听从命令和传闻的刺客,自然知晓卡梦当年所言句无虚假,也自愿当将军身侧的矛。


他的将军心中有这山河,要拿这辈子护此时和岁稔、尧风舜雨;而他愿为一人的港湾,愿做为一人点亮的灯火,护他想护之人顺风顺水、平安顺畅。


幻贺逃过了京城里拦截重要消息的大军,带来了被封锁的内情。得到了确实的叛党消息和太子遇刺的内幕的大军有了光明正大回京平叛的理由,动荡不安的谋反苗头被掐灭于微弱之时。


此事的大功臣向皇城新的主人俯首领赏,琳琅满目的金银送至游府,将军却已不见了踪影。


刚下马背的卡梦快马加鞭地赶回大营,一落地便自顾自地钻回了帐里。路过的副官不由得调侃:“咋滴?卡大人,这就回来了,赶着娶老婆吗?”


卡梦却未作反驳,笑着掩上了门。


这小小的一方天地燃着微弱的烛火,他心上的人虽未带着枷锁,却一如初见,安静地坐在原处,向他展颜一笑。


游荡的狼心甘情愿钻入囚笼,做了他人手中的剑,却如愿赢来了所愿的星火。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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